走在上午已经摸索过一遍的画廊，眼里看到的都有印象，但心境却大不相同，这还是澹台入明第一次和蒋岫逛画展来着。“从哪里开始看？”蒋岫问。“上午你说的那个没穿衣服的挂哪儿了？就从那里开始吧。”蒋岫听了结结巴巴：“不、不合适吧……”澹台入明停下来，站在他对面，一根指头点点他胸口：“能让你印象这么深刻，怎么不值得一看呢，也让我好好开开眼界。”蒋岫没办法之余还有一丝庆幸，得亏自己早上是真的看过那幅画儿，并且还记得住大概。要是随口胡诌编个什么，现下被问起来，那可就难圆了。
“咱们两个……对着看人家一幅画女孩子的画……挺招人误会的。”蒋岫还想再挣扎一下，临到橱窗前，一把拉住澹台入明，怪不好意思道。“那你和我说的时候，可瞧不出来有哪里害臊。”澹台入明还真没想到蒋岫有这么磨叽，“少一件衣服而已。”说着一手拨开他，向那幅画走去，站定了一看，回头瞧一眼蒋岫，将他提溜近前来：“你也过来。”
蒋岫站到澹台入明身边，两个人一左一右，看了那画儿半天，都不吱声。此时的沉默让蒋岫尴尬得抓耳挠腮，他刚要打个哈哈将澹台入明拉走，脑袋瓜子后面就被人抬手拍了一下。他吃痛，又不敢乱喊，吸口气委屈巴巴地捂住脑袋：“好端端的，打我做什么？”澹台入明的眼神像剑一样扫过来，吁一口气：“你说的就这个？”
面前的画几近一人高大，上面绘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，站在月色之中，半边胴体掩映在身边的竹枝之中，凝神看向不远处的流水。她微微侧着身，显露出极优美的线条。樱唇微启，欲说还休。手臂上缠着几近缥缈的白纱，手腕微微勾起来托着一点儿，其余的和着月华一路倾泻流淌，尾端半截浸透了潺潺的清流之水。
“你……哎！”澹台入明真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，“看你早上那样讳莫如深，我还以为有多么……”休看他初听蒋岫胡扯时见怪不怪的样子，没见着画，他心里也是打了个问号的。谁想如今一看，不过是一幅再正常不过的人体画，而且作为人体艺术作品，表达已经足够含蓄内敛。本就是堪堪一侧一回首望，又在竹叶的掩映与轻纱的遮盖之下，实在是找不出半点儿过分暴露的地方。
“你看这画怎么样？”蒋岫猝不及防被点名，“我？”在说话的这一瞬间，蒋岫开始在大脑中飞速寻找着以前记下过的那些画论残篇：“栩栩欲动，落落不群……”他只想得起来这一句，依稀是用于评析画之空灵意境的，看见眼前这一幅也着实幽邃有灵，便想也不想，直接掇了唯一记得的开头，匆匆对答了事。岂料澹台入明听了，皱皱眉，重重地摇摇头：“说点儿自己想的。”蒋岫自知理亏，还要抱屈：“这古人给总结好了现成的对句，不比我自己编出来的要贴切许多吗？”“前人的话，哪里就一定高明？何况非发自自心，又何谈欣赏感悟？”蒋岫给他说得没法，只得重新认认真真看起那画来，仔细组织起语句，勉强成了一篇，一句句向外蹦：“这画上的女子画得实好。”
“哪里好？”“好在似实而虚。人体构造的线条是写实的，景物是落到实处的，好似就在眼前一样生动。但看上去一眼就知道，真实中是不会有这种情境的。”蒋岫赞叹地点点头，“因为凡事物总有或多或少的缺陷，但画里的人，那种与景合一的感觉，实在是太完美了。”他说完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实在是太过主观片面，按说该提一提技法、构图，阐一阐内涵、意趣，却是一概没有。蒋岫自己心中急，嘴上倒真的再说不出别的什么了，只有自叹浅薄地低下头。他耳边传来一句：“嗯。”蒋岫不敢相信地抬起头，看见澹台入明含着赞许的眼睛：“说得很好的。”
蒋岫愣了一愣，几乎要笑出声来：“不是吧，你别闭着眼睛哄我，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儿了。”澹台入明笑一笑：“你是顺着金荔老师讲的来看画的吧？‘业余者了解不需过于专业，跟着感觉走就好’，多半是这句论调？”蒋岫点点头：“她说的三个角度，我充其量也只能从大众和个人两处去看画。”经由澹台入明一语提醒，想起“三角度”来，蒋岫忽地又觉得自己有的说了，生怕忘记，忙继续补充道：“上头说的便是我个人的感官体验。如果从大众的角度来看，这画……好看是好看，但由于选材太独特，虽然在画界中人体画实在寻常，但或许极有可能不被欣赏。就像我在办公室里头挂的观音，再怎么也不会挂这个。”话音落了好一阵，没听见澹台入明的回应，仔细一想，猛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。虽不是什么非要隐瞒不可的事情，但冷不丁被揭开，他还是怪不好意思的捂了捂嘴。澹台入明正意想不到一般朝自己看来，蒋岫感觉心咚咚地敲，在本就静谧的展厅里，声音大得仿佛要叫周遭都听见。
看了他老半天，澹台入明低下头，看不见笑容，但声音温和得像化开来一样：“原来如此啊。”他说原来如此，好一个原来如此。四个字简简单单，叮当作响一个接一个撞在蒋岫心扉上。是啊，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他对他的感情就如此理所应当一般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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