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杀了你爹？”
“没有。”
章棹一脸不信。
“他确实是几天前就死了，到现在一直被我藏在家里，”她无奈的说，“我再怎么样也不能弑父吧。”
“这可说不准——”他突然脑子一灵光，惊喜道：“你爹死了，所以小同就不用跟你成亲了！”
方元慧把桌上的油灯举到他脸前，盯了一会问：“你到底是谁，突然来我家做什么？”
章棹还处在挖到宝一样的莫名兴奋中，有些得瑟的说：“你不需要了解太多，只要知道棹哥是拆穿你骗局的人就行了，你这个狡猾的女人。”
“章棹？”方元慧暗暗的松口气，“高月镇臭名远扬的小混混，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？”
章棹不满他的语气，“二少爷是我朋友，我不允许你欺骗他。”
方元慧诚恳的说道：“你也是贫民窟出来的，知道咱们有了上顿没下顿，日子不好过。我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翻身的机会，那倒霉的老爹生前滋事败家，死后还留了一堆麻烦，守孝三年。到时候没准赵家二少爷孩子都能跑了，还有我什么事。”
章棹不为所动，一副“跟我有什么关系”的模样。
她不知道从哪扯出来一块帕巾，抹了抹眼泪，“我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，卖鱼也挣不了几个子儿，迟早会被活活饿死的。说起这个，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，你要是还有点良心，就帮我瞒过去，日后我发达了定不会短了你的。你要是没良心，那就尽管去说，反正我日子每个盼头了，倒不如死了敞亮。”
“少打感情牌，赵家的彩礼那么多，不够你吃顿饱的？”他说着就要往外边走，“再说二少爷那么单纯善良、正直可爱，怎么能娶你？”
方元慧拦住他，口不择言，“他就算不娶我，找的别人还不一定比我强！”
章棹刚要跨出门槛的一条腿顿住了。
方元慧一看有戏，趁热打铁，“我能看出来你是真心想二少爷好的，你是个好人。其实.....其实我自幼仰慕二少爷，能嫁给他是我做梦都想做的事。我....日后一定恪守妇道，相夫--”
“不能！”
“......什么？”
章棹闭嘴沉默，半晌收回那条跨出一半的腿，道：“让我想想。”
方元慧不死心的在他耳边唠叨，“请给我一次机会，我会是你最得力的搭档，二少爷最贤惠的妻子。我会献上最赤诚的心，如果二少爷是个鱼饵，那我甘愿上钩。”
章棹有些怀疑的看着她：“......你比二少爷大那么多，不会真喜欢他吧？”
方元慧叹了口气，“我生君未生，君生我已老。”
章棹抬脚就要走，方元慧急忙抓住他手臂，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，让我做什么都行？”
他想了想问，“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，唯命是从？”
“一定！”
“先让我回去想想，明天给你答复。”
方元慧点了点头，尽管还是有点不放心，但她识趣的没有再多纠缠，只说：“你能帮我把我爹埋了吗，我一个人实在抬不动他，又怕埋在院子里惹人怀疑，现在搞得屋里都是气味。”
章棹：“……”他现在相信了人不是她杀的，但还是觉得能跟一个尸体在屋里待几天的人不简单。
折腾了一整晚，在天色破晓之前，方元慧终于安葬好了她的父亲。
回去路上只见零星几个萎靡的登徒赌徒，头天白天挣的钱都供给了赌场青楼，日复一日的践行“活在当下”法则。章棹被这些人用眼神扫射/了一路，忍不住道：“你能别哭了吗，或者等回家再哭，就咱俩大早上灰头土脸的这个样子，别人还以为我在荒郊野岭怎么你了呢？”
方元慧从方国槐下葬就开始哭，因为怕被人怀疑，不敢放开嗓子，抽抽噎噎了一晚，可把章棹烦坏了。
她用大棉袄的袖子抹了一把脸，低声说：“亲爹死了，该哭还得哭，毕竟是他生了我。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，等天明了，日子该怎样怎样，我就当没方国槐这个人。”
章棹“哼”了一声，“你倒是看得挺开。”
方元慧叹口气，“我们这种人，能做的太少了，把时间放在自怨自艾上，那不得都成我爹那样的下场。但我知道我不会，小时候有人来家里算命，说我命中带福，若能遇到贵人，必会旺夫旺己，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，我就知道，你是我的贵人。”
章棹翻了个白眼，“我小时候也有人给算过命，说我命中带煞，近身者都没有好下场，您还是找别的贵人吧。”
他紧着朝前走了几步，“我到家了，再见！”
章棹轻手轻脚的推开门，没有直接进屋，直接坐在了院子角落那对柴火上。
即使隔了一扇门，陆大树的鼾声还是清晰的传了出来。开始为这事章棹没少跟他发过火，后来陆大树都是等章棹睡着才敢睡。这几日章棹晚上失眠，就躺床上伴着陆大树的鼾声想事。
他试图从并不精彩的记忆中提炼一些有意义的事，发现活到现在，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为了一口饭。起初是他自己流浪、乞讨，后来和陆大树一起，一直到现在。他几乎所有的经历里，都有陆大树这个参与者。
章棹以前觉得和陆大树在一起是理所应当的，所以那天陆大树提出离开之后，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能不能劝劝陆大树留下来。后来知道他铁了心要走，理所当然的妥协了。
但经历过这几天赵府的事之后，他偶尔也会跳出原有的思维圈，为什么要把他和陆大树当做一个粘成一团的个体呢？他和陆大树参与了彼此大半的人生，但仅仅是参与者，没有决定权。
陆大树因为目睹了父母双亡，吓得口齿不清，又因为黄升的带领恢复大半，这些都像是在一瞬间发生的，而章棹跟他生活了十几年，并没有细水长流的改变他。
而章棹灰扑扑、不值一提的生活，似乎也在不经意间被擦亮了，他再回头咂摸时，想的却是秋社那晚，清爽的夜风、寂静的黑夜、默默伸出来的那只手，这跟陆大树无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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