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.
始作俑者檀儿吐了吐舌头,笑嘻嘻凑上来,在宋疏石眼前晃晃手。
“公子?”
檀儿……
是了,檀儿打小跟在老夫人旁边,看惯了青白素色,是从来不穿粉红的,为此老夫人还一度很埋怨檀儿跟自己太早。
方才女子,分明穿了粉裳,身高也比檀儿低些,发髻更是不同。
倘若真是他鬼迷了心窍,那檀儿却也伸手,行云流水地攀住他的指尖,最末那近在咫尺的一股气流……
宋疏石径直超前走着,想到这一层,猛得四周看去,那女子却在明光一撞下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人群里,一如她口中吹出的白烟。
“宋公子,出的哪门子神呢?”
明光见他久久不言,才纳闷问道。
“我们都快要走出灯会了……”
宋疏石这才恍然回神,只见周围景致渐稀,喧嚣灯火已经几乎被抛在身后,只余下零星一个摊位,可怜兮兮的几只灯笼摆在牌面上,摊后却没有人,地上撒着一把叶子牌。
竟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了。
“真是奇怪。”明光听宋疏石道,“怎会……”
明光道:“怎么了?”
“不知,我方才见到一个女子,不知为何将她认作了檀儿,她亦不声不响地就靠了过来,吐出一口烟……”
宋疏石说着笑了笑,“听着像是什么志怪小说,你不害怕吧?”
“嗯,不会。”
“说来奇怪,若不是先前你撞我那下,我恐怕已经吸进了那缕白烟。”
明光道:“什么白烟?可是我和檀儿都没见到啊。”
“大抵是你在后面的缘故吧。”
明光又想了想,偏着头,天真烂漫地问道:“我知道啦,宋公子你看,是这样的烟么?”
不对,明光他不爱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,但这又确实是他的口吻,一股子涉世未深的不在意,尾音又轻轻的,咬字不太熟练,像个熟读菜谱又第一次下厨的妇人。
宋疏石不经意地看去。
明光突然凑近,抓着他前襟踮脚,他发心铜簪在宋疏石眼中一闪过后,便是他天生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。
那双眼仍然在笑,却又不太一样。
宋疏石的气息洒在明光脸上,明光从未离他如此近过,身上沁鼻的花香扑面而来。
宋疏石直觉不对,却被明光牢牢的桎梏住,很快眼前光怪陆离,脚底生软。
你……
他心头大痛,眼睛大大睁着,仿佛下一刻就要目眦尽裂流出血来。
这时他仿佛看见,那明光模样的人,四肢五官逐渐变形,变成一个容貌妍丽,神色冰冷的女子。
这女子是——!
春杪舔了舔唇周,发现他大惊还痛的神色竟然缓缓松弛下来,好似被安抚了似的,舒了一口气。
“……还好…不是你。”
春杪偏过头,好学至极地附耳倾听,却只是疑惑纠起了长眉,摸了摸臂间累赘华美的软烟罗。
手起,刀落。
-
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,弥漫着斥鼻药味,窗边支了个小药炉,底下滋啦滋啦冒着碳,周围贴心的立了圈箔纸,一个女子盘着双髻,沉默的摇着扇。
一个银鬓老妇人坐在榻边,手心里转着长长一圈金刚菩提子,她转着转着,菩提子陡然散了开来。
一地的小菩提子惊动了榻边另一个本伏在榻上,昏昏欲睡的年轻人。
他穿了一身月白,眼睛微微弯却,瞧了便让人不禁泛起微笑。
明光似乎想要帮老妇人去捡那些菩提,但老妇人摆了摆手,示意她自己来,明光只好讪讪地缩回手。
自从好几日前,宋疏石胸口被贯了一个大洞,被他在集市外找到,毫无章法的一路拖拖背背的带回来以后。
檀儿不说话了,老夫人不笑了,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。
明光有时会发现,好奇地看回去,老夫人敛着眉目,有股挥之不去的隐愁。
至于宋疏石,委实命大过天,请来诊治的郎中先是惊叹了下是何人手法歹毒,刀具透体而出,又把明光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说这伤固然严重,但将病患在地上拖了这么些路,拽了这么些路,背在身上磕磕碰碰了这么这路,其严重程度实与刀伤无异。
明光十分后怕,不知如此情况下宋家还会不会带他回泞南。
回不了泞南这事,着实怕的他夜不能寐,食不下咽。
怕的他动辄就往宋疏石病房跑,盯着宋公子昏迷中不再盛气凌人的惨白脸色,常常一呆就是几个时辰不起身,夜里就伏在他身旁睡觉。
一日他照例靠在床头打瞌睡,老夫人也守到很晚,但一炷香时间前也被檀儿劝着回去睡下了。
屋里只留下他与宋疏石二人,明光小憩了会儿,外头突然落了雨,又疾又利,敲在支起的窗蓬上,明光头歪到一边,醒了来。
明光一睁眼,便是宋疏石格外安静的睡颜,想起他不说话时站在那里像一只青竹,发起怒来像一只爆竹,噼里啪啦的响。
唯独躺在床上,病恹恹的不知像什么。明光盯着他,便愈发觉得害怕起不能去泞南了。
宋疏石的手放在被褥外面,青白修长,很好看,但几日昏迷和药石凭吊下,显得很惨淡。
明光摸了摸他的手,小声地说:
“宋公子。”
“宋公子……”
你睡了好久啊。
“宋公子——”
“没死呢,叫唤什么?”
突然那只手动了动,指尖艰难地翻动过来,在他手上打了一下。
明光猛的抬起头。
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,那双眼骄傲漂亮,背后翻滚着一种情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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