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.
约半刻之前。
那几人将明光放置在医馆的床榻上,很快上来一个郎中,他解下明光小腿中央一条勒的死死的绳子。
他见得多了,许多达官显贵凌虐家童,凌虐过后为了问话或行动,便将受伤部位上方拿细布勒紧,阻止血液流通,以此达到不让人活活疼昏过去的目的。
当然,后果便是这位公子双脚都呈一股毒脓般紫色,跟腱处更是不忍卒视,空门大开,被活活挑断了两根脚筋,下手之人果决非常,筋骨间没有丝毫黏连。
郎中脱下医箱,这时那两侍卫一般的人突然出声道:“用最便宜的药材就好。”
见郎中不懂,他又补充道。
“不需要镇痛一类的,止血愈伤就好,然后消疤的也不必。”
“哦哦,好。”
郎中虽然应下,心里却嘟囔。
这腿若是还要,就该上好的药材供着,况且若不用些羊踯躅,光是剔腐肉就够他喝上一壶的。
不过……郎中望着这年轻公子,他脸色如金纸,双唇稍作开合,吐纳的气息却微乎其微……
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天。
郎中嘀嘀咕咕地,到底还是认命地坐下来,身后那二人留下少的可怜的几两诊金,大摇大摆的离开了。
走时樊硬有些担心的问:“咱们就这么出来,不会出啥事吧?”
胡帆大手一挥:“能有什么事——哎呀,这次腾出来的银子多,哥俩个去旁边酒馆搓一顿?”
樊硬嘿嘿笑了:“好是好……但我心里总有点不安稳,你说韩先生对他这么好,让他整整齐齐地和邱家那个小姐坐一车,还为他废了铜子……”
“嗐,你一大老爷们能不能少想一点?韩先生只是一时兴起,他老人家捧过谁啊?去年开春那个柳小公子,生得是比当朝贵妃还要美吧?跟妖怪似的。韩先生他宠了多久?一个月!一月以后他还在那摆脾气,这个客不见那个官儿不理,谁待见啊,听说废了手脚丢柴房了,倒是命大活了下来,洗心革面的要重新担菩萨蛮的大梁,结果呢——”
“结果人压根儿没忘,说韩先生没心肺,一时想不开,在台上琵琶抚了一半抱着琴就从楼上一跃而下,摔的是面目全非。”
胡帆遗憾摆头,像是家里死了个小妾,唏嘘不已。
“韩先生嫌他败坏咱们教坊名声,加上三王爷那阵子正好在京中留看,就让人给他一卷草席裹了扔到水里,第二天早上就不知飘哪儿去了。”
樊硬咽了口唾沫:“韩先生如此无情,这位新来的公子若是……”
胡帆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肘子:“你笨哪!老子说这么多是告诉你,韩先生谁都不放心上的,况且他伤的是脚,等好了能跑能跳,最多不能习武修真而已,怕什么?”
“说的也是……”樊硬乐呵呵地摸摸脑袋,虚心问道,“那咱们为何不干脆让那郎中别救了,回头就说他送到医馆已经没了气多好。”
“蠢,韩先生既然让我们送他来诊治,就是知道他死不了,我们当然要抬个活人回去交差了。”
樊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这时酒上来了,樊硬胡帆登时拆开酒塞灌了起来,仰头时倒是有位锦衣公子,并一位姑娘与妇人,坐在远处。
平日里过客何其之多,樊硬半点没有上心,闭眼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半壶,“哈”一声将酒壶重重撂在桌上。
“舒服!”
他们二人酣快痛饮之时,距离客栈不过五十步之遥的医馆内,有人发出一声极痛的,痛到呼痛也是一种奢侈的细吟。
“嘶……”
郎中拿火在他足后烫了一圈,闻声手下不停,很快拿来药草纱布,厚厚缠了数圈。
一面摇头道:“你啊,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,也不知摊上的是什么人,咱也不敢说,咱也不敢问,咱就拿钱办事~”
明光的药劲已经过去了,他眨眨眼,盯着头顶漆黑的房梁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郎中抽空瞟了他一眼,魂都吓飞了一半:
这这这,这人在笑什么?
拥有那双明亮笑眼的年轻公子,盯望着盯望着,眼角莹亮的一闪,郎中好奇地凑近了一些,果然有湿滑痕迹。
他连忙加快了速度,三下五除二地替他包扎好,一把抓起几两白银,飞也似的跑了。
他走以后,明光坐起来,一言不发的就要下榻,脚尖触地的那一刻,撕心裂肺的疼痛传过来。
“啊……”
明光脸都疼的扭曲了,想了想,咬着牙关一口气跪了下去。
又是一阵倒抽凉气。
但好在已经到地上了,明光努力抓着前头的桌椅,一点一点挪动着身体,名贵的布料很快染了灰。
待他就着这个姿势,爬出屋门时,已经额角细汗两层,头顶也是一阵昏昏沉沉的钝感。
有个医馆打杂的上楼时看见他,尖叫了一声,连滚带爬的跑开了。
明光心想,他可能是要去找韩陵的人。
便更加努力的爬起来,他爬到窗台边,想一鼓作气翻下去,便能直接翻到街上。
他透过窗台,看见隐隐流动的春意,或许是往南走的缘故,檐上的霜已化了,滴滴答答的细水垂落下来,对街的苍树上开了几朵冬花,摇摇欲坠在绿叶间,分外可怜。
怒江边上少植被,那整日汹涌澎湃的江水亦从来没被冻住过。
明光见天气回春,心里无由的一股暖意,很想到街上去转转,若是那样,不知道宋公子又会不会嫌他没见过世面。
明光这些天来学会了叹气,深深叹了一口气给自己。
这时他看见两个黑衣黑裤的男子从酒楼里走出来,明光认出他们,连忙缩回头。
下一刻,宋疏石跨门槛而出,檀儿叽叽喳喳地在一旁说:
“明公子这脚程也太快了吧,这么多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。”
“……”
宋疏石仿佛有什么察觉,抬起眼,看向医馆二楼的窗。
再说明光,他正一个着急,本想绕到后门,却不小心身子一歪,滚下了楼。
他咕噜咕噜滚下一楼,摔的两眼发黑,才回过神来,眼前胡帆和樊硬已经架起他,送回车队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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