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2.
明光照样被送回了那个哑女所在的车厢中，他上车没多久，车马就动了起来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再度起程。
又是挑着山路走，车马疾驰，明光纵然挑帘看了一眼，也被浅浅扬起的飞沙走石骇住，不敢妄言逃走。
韩陵就是吃准这一点，才放纵他回到这里来。
哑女面纱外的眼神平静，从头到尾都只看了一眼他裸露的双脚，便重新休憩起来。
明光这一路罕见的安静，他脚不能沾地，便蜷缩着靠在座上，他渴的双唇裂开，也没有人好心送一壶水，很快他就同哑女一样，说不出话来了。
这还不是最难熬的，他发现不知为何，他到了夜里就冷飕飕的，浑身虫噬似的难受，仿佛全身爬满了蚂蚁。
他牙齿打着战，哆哆嗦嗦地熬过了几个夜晚，终于一个白天，寸儿命令马车停下，上来替他换了纱布。
寸儿脸色有股不同寻常的惨白，叫他普通的相貌都有些可怜起来，不过明光知道，那日挥刀，让他失去了意识的，就是这个人。
韩陵的走狗。
明光一言不发，寸儿换了草药就走，随后车外递进来一个水囊，明光迟疑一下，接过来不要命的灌完了。
他续完了命，就浅浅的昏睡过去，他做了些梦，梦里有个像青竹一般挺拔的公子，教他写自己的名字。
屋外春和景明，时光流淌。
明光再醒来时，已经记不清过了多少时日，他以为只有怒江边的几百年过得飞快，没想到世间过得也不慢，两个月弹指间过去，车队在蓟都中最后一次停留。那一日，他刚能勉强下地行走。
一次烫伤，两根筋断，在明光脚踝处落下一块碗大的红疤，和一条深刻的刀痕。
明光话越来越少，大多数时候都是抱着腿坐在车里，夜里还是时常被震落到地上，就浅浅地叫一声，醒过来，很难再睡去。
其他时候呢，便靠着车厢，打开帘子一角朝外窥视，因为韩陵也很喜欢敞着帘，明光有时会见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里面，用着时蔬瓜果，高声谈笑，寸儿沉默地站在一旁，神色寡淡苍白。
他和同车的哑女争锋似的比谁更不能说话，但很快车队里就传开了：
和邱京墨那落魄凤凰一车的公子，虽然不说话，但总是笑盈盈的看人，见之毛骨悚然。
这一日终于到了，外头人声嘈杂，车马龙蛇般灵活的穿过市井，去到一处静谧，又钻进另一片人声鼎沸，兜兜转转，停在宫门外，窸窸窣窣交牌之声。
明光被允令下车，慢吞吞地走在人群后面。
有人不住回头看：“喏，那个就是韩先生格外器重带回来的。”
“阿，就是他啊，慢腾腾的摆什么架子呢？”
“是惹恼了韩先生，被挑断了脚筋，走不快。”
“……”
明光低着头走到一半，身侧暗了下来，他转头看过去。
是两个笑容可掬的妇人，她们年岁不小，但酥.胸半露，窈窕高挑。
“明公子，请随我们来。”
明光不愿意，默不作声地调头。
其中一个叫丁娘的，了然地笑了，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后头道：“这是韩先生的意思，请公子不要为难…自己。”
明光脚踝处又痛了起来，他停下脚步，长达两个月的车行和伏病，他皮肤中透露着一股病态的白，天生笑颜，这会儿显得有些单薄可怜。
丁娘连忙上前领路，将明光引到后院一个屋子中，她一路上絮絮道：
“咱们这教坊呢，隶属太常寺，地处西内苑，专管雅乐以外的乐舞百戏。”
“如今同高祖那会儿不同，咱们归三王爷管的多一点，说起三爷，他可是京城里的风流浪子，外头那些杂碎地方他都是看不上的。”
明光垂头听着，突然问道：
“我不是自愿要来的，你们可以放我走吗？”
丁娘愣了一下，下意识先笑了。
“明公子，这里每一个人都不是自愿要来的，上都金家谋逆，鄞北邱式贪污，府里被抄了家，剩下的女眷只好充教坊，总好过流放边塞。”
“还有别的，有的是家里揭不开锅了，或者父母贪财，将儿女变卖，最后转到韩先生手里，但是这种贫苦人家小家子气，而且不通笔墨，除非皮囊很靓，否则韩先生不要。”
“那一些些个手脚腕通红的，都是一路上拿铁链桎着，又用药喑了嗓子，强生生带回来的。”
“你说你不想，有哪个想？韩先生是三爷的亲信，三王爷是当今圣上的手足，韩先生在这里是一手遮天，你不要想逃了！”
丁娘摇了摇头，“明光公子，我在这见惯了楼起楼塌，听我一句劝，不要忤韩先生的逆，咱这毕竟是天子脚下，只用撑着笑脸吹拉弹唱，不需做那些皮肉伙计，好得很了。”
明光听的着急，他从怀里摸出一沓皱的不难看的纸张来，拿出来摊开。
“我给你银子好不好？”
两个妇人对望一笑，“明公子不要说笑了，我们带您四处逛一逛吧。”
这时一个下人虾着腰快步上来，在丁娘耳畔附耳一句。
只隐约听得见什么“不配合”“邱家”一类的词。
丁娘听了，云淡风轻地说道：
“用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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