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好。”
阮若远的头垂得更低，只因他便是医馆门可罗雀的罪魁祸首。
* * *
“哎呀，走走走！你个大少爷我们可不敢用！”
被推出小店，又接受到小二似轻蔑似警告的眼神，阮若远忍住了没有发作，转身离去。
可这已经是这条街上的最后一个商家了，又能往哪去？
医馆入不敷出，而阮傅养病的药材又是一大笔支出，虽然没人对阮若远继续留在家里读圣贤书而提出异议，但他自己却无法清闲下去，今天抽出了半天时间，便是想出来找一份工作。
“呦，这不是阮家的大少爷么？怎么到这来了？掉价啊！”
类似的冷言冷语已经听了不知多少，阮若远早就不像当初那般意气用事——因为挥出去的拳头会被加倍打在自己身上——他已经学会了无视。
“哎哎哎，别走啊，”叼着牙签的男人拦住他，“我瞧瞧啊，大少爷，嗯……靠！这他妈什么大少爷！”
与他同行的人因为他的浮夸表演哈哈大笑起来，“人家以前是大少爷，穿的都是咱们一年的工钱都买不起的绸缎货，现在呢，不还是穿着粗布衣裳。”
“说得有道理啊，”男人把牙签吐到地上，捏着阮若远的肩膀，“来来来，转个圈，让大爷看看大少爷的衣服是不是带着补丁的！”
阮若远站着没动，眼睛死盯着他，“放手。”
“嘿呀！你以为你他妈谁啊！老子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，不打落水狗。”同行的人往周围看了看，不想把事情闹大，“走，吃饭去。”
“呸！什么东西。”那男人一边往饭馆里走，一边骂道，“自己婆娘都管不住，真他妈给男人丢脸！”
他们进了刚才阮若远想工作的小饭馆，小二一改颜色，热情地招呼起来。
阮若远拍了拍刚才被摸脏的肩头，平静地向周围扫了一眼，看热闹的人纷纷鸟兽散去。
这种事情遇到过很多了，不过是平常无处发泄的败类，遇到了一个以前不可高攀的人现在落魄了，便要讽刺打击一番，满足发泄的快感同时，借以展示自己可笑优越罢了。
本就不是一类人，连骂都懒得骂。
可当真如此么？只怕所有人都怀着这样的心理，对别人幸灾乐祸。医馆日益冷清的生意和工作屡次碰壁便是世人这一心理的明证。
他改变不了世界，那该怎么做？
阮若远继续向前走去。
不知何时竟走出了越城，来到了江边的码头，阮若远忽然想到，这便是他第一次出门时送赵公子离开的地方，也是——第一次遇见苏离的地方。
此刻却没有了听人吹笛的闲心，江边停了几艘大船，而如工蚁一般辛苦来回的人群，才是阮若远此次的目标。
都是裸着双臂的汉子，肩上或扛着麻包或抬着箱子，他们的脑门上如油般的汗珠滴下，又被白毛巾抹过，然后被染成了同主人皮肤一样的黑色。
在书院，在酒楼，在商铺，经历了出卖脑力与服务接连失败之后，阮若远工作的选择只剩下了——出卖纯粹的体力。
曾经作为女孩子的身体，并不想这么做，但想到林大夫的叹气还有阮傅的伤病……阮若远向码头边的管事走去。
“啥？你？玩去！”
知道自己瘦弱的身板难以让人取信，阮若远忙着解释道：“别看我这样，我既然敢来那肯定是有底气的，不然你先让我干着试试看再说。”
阮若远确实有几分自信，因为自己的隐疾，他除了每天要喝药以外，也格外注意锻炼身体，虽然没有改变体态，但他绝对比一般人要健壮得多。
“滚滚滚！这里不缺人！”管事压根没想理他，一张宽大的手掌直接把人推开。
像先前，阮若远便去寻找下一个机会了，但这里已经是他最后的退路。阮若远咬了咬牙，直接跑过去，拉了一条麻包就往自己肩上扛。
“哪来的野小子？”
刚把重物扛上肩，阮若远的身体便是一沉，他却是低估了这些货物的分量，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。但他沉了沉气，抬腿向前。
没走两步，却突然肩上一松，阮若远直起腰，发现原本赤膊的大汉都围着他。
“怎么了？”擦了擦汗，喘气问道。
领头的一个汉子把他上下打量着，那视线仿佛带着刺，阮若远被看着不舒服，只能像木头一样僵立在原地，直到那道目光停留在他的****。
“什么小鸟？”
听懂的人哈哈大笑，让阮若远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身体而感到被羞辱地难以自容。
“行了，你呢，不行——”高个汉子别有深意道，“哪哪都不行，赶紧滚！”
周围的汉子嬉笑着散开，除了“不行”，还有“算男人吗”的嘲笑之语。
是啊，他不行，他算男人么？
作为男人，他不行，作为儿子，他不行，作为丈夫，他不行。
——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。
意识到这一点时，阮若远已经走到江边，鞋子与江面只有一步之隔。
曾经在这里落水过，然后被救起，被约见，被成亲，被……动情。
阮若远不属于这个世界。来到这里之后，一直在寻找自己出现的理由。他以为自己找到了，那即是在遇见苏离之后，发誓努力做一个好丈夫，保护与创造能够给她的幸福。
但苏离不需要。
于是，阮若远失去了存活于这个世上的意义。
望着远处的江面波涛汹涌，阮若远的眼中一片宁静。潮流卷起风，扑面而来，送来微潮的水汽，夹杂了山林间泥土的腥味和夏季果实的清香。
“不要——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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