奚未安唇线紧闭，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，盈冉皱起眉，神色沾染痛苦，他的胸膛被匕首深深刺入，鲜红的血液自伤口处流出，在衣上淌出一道艳丽的血色小路。
他在复仇。
匕首尖端慢慢侧过，像是要划出一个圈，将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剖出来一般。
盈冉脸色苍白，倒抽着气，却还撑着笑，断断续续道：“你想让我也尝尝你的痛苦……对不对？曦华，你没有喝孟婆汤，你根本……一分一秒……也不曾忘记我。”
奚未安动作停了一瞬，他看着盈冉，嘲讽似的，反问：“你喜欢我？”
盈冉答：“喜欢。”
“我让你想喜欢的究竟是曦华还是奚未安时，你那副痛苦的模样，当真让我看了便觉痛快，”奚未安说着这样的话，眼中也泛起了冷笑的微光，“知晓一切都是场谎言后，不知魔尊心里，是否恨过之前还沉浸在情爱中的自己？是否憎恨……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人？”
恨，怎么不恨？
恨这段时间被冲昏了头脑的自己，恨从前狠心的自己。
盈冉脑袋一空，沉默良久，喊了声：“疼。”
原是奚未安扔了匕首，手指抵在他血迹斑斑的伤口上，仿着他从前的动作，好似随时都会重复盈冉做过的无情之事。
“曦华。”盈冉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。
他猜测到真相的那一刻，内心诸多情感斑驳，或喜或悲，或惭愧或内疚，或难堪或愤怒。
“你不曾有情劫要渡，你与檀微、霖止设下的局，想的，不过是要骗我将你我之间的姻缘剪断，对不对？”
从他与夫殷一起重遇奚未安开始，一切都太过巧合了。
魔界一日，凡间一年，曦华死后，他在魔界度过了几十年，凡间早已是数千年时光流转，他与夫殷在凡间匆匆而过，怎么就那般巧的在芸芸众生中撞见了即将飞升的奚未安？想来定然是檀微与霖止知晓了夫殷的动向，才特意安排了这桩巧遇吧。
后来奚未安态度陡然转变，想也不过是境界大增、飞升之日将近，他无暇再假装与盈冉一同培养感情，才会假借仙人托梦之由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魔族古墓那一出，檀微与霖止的重重举止，仔细想想，都不过是为了骗他剪断红线、断了与曦华的姻缘而特意设下的局。
“檀微他们也在此处，是不是？”
锁着他的锁链乃是檀微身上名声震仙界的囚仙锁，寻常凡人怎么可能拿到，只稍一想，也能猜到是檀微为了防他再次反扑奚未安，特意将囚仙锁借给了曦华。
檀微与霖止那样重视曦华，在这样重要的时刻，他们不会放心让曦华独自面对盈冉。
“你问他们做什么？”奚未安淡淡道，“事到临头，不先担心担心自己？”
盈冉忍着痛，笑道：“我怕什么？不过挖心而已，你也未必敢下手，檀微与霖止担不起夫殷的怒火，也担不起魔界失主的责任。”
奚未安眉头一皱，被看穿之后，泄愤一般重重抓住了盈冉的伤口，盈冉连连倒吸冷气，疼得表情都扭曲了。
“你……倒罢了，他们设计……我，可叫我不开心，”盈冉呲着牙，眼神里透出几分阴狠，“我不过是想叫他们出来……告诉他们……”
奚未安心中涌出几分不安。
果不其然，盈冉满是冷汗的脸色，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，他一字一顿，缓缓道：“我压根，没有剪断那根红线——”
纵然曦华今日飞升，腕上依旧会系着与他相连的红绳。
此后时光再长，只要姻缘册上还有他们彼此的姓名，命运之强大，早晚都会指引曦华回到他身边。
“你——”奚未安瞪大双眼，怒火几乎要凝作实质，天际乌云中，雷声轰然炸响。
潜藏在花海中的檀微显出原型，朝着奈何桥飞奔而来。
“曦华！住手！”
可惜，为时已晚。
被锁链紧紧缠住的男人缓慢倒了地，他蜷缩作一团，目光却还是定格在站在他身边的奚未安身上，奚未安满手鲜血，垂眼看着手心里那颗近乎乌黑的心脏，低低笑了起来。
他将盈冉的心脏高高举起，拼尽全力一掷，划出一道血色弧线，鲜血淋漓的心脏落入忘川之中，没了踪迹。
真是熟悉的场景。
盈冉红着眼。
他从前见过复朱大笑着站在船上挥洒滕颐的骨灰，复朱强烈的爱与恨他至今铭记，如今曦华也做了与复朱同样的举动，可曦华对他，想来应是一分一毫的爱意都没有了罢。
白虎奔上奈何桥，将奚未安自盈冉身边撞开，又化回人形，按住了踉跄坐倒的奚未安双肩。
檀微背对着盈冉，一分要顾忌盈冉生死的心思也无，重重骂了句：“笨！”
奚未安苦笑道：“我给仙君添麻烦了。”
檀微道：“哪里说的这回事，你心性不纯，又离他太近沾了魔气，有入魔之兆！”
奚未安一愣，视线转到缩在桥边的盈冉身上，檀微为避免囚仙锁器灵遭盈冉魔血浸染，收回了囚仙锁，接着一手覆在盈冉额上，闭上眼，厉声道：“静心！”
说罢，他手心光华流转，开始吸纳奚未安身上逐渐显出的魔气。
轰。
天雷朝着奈何桥劈下，电光亮彻阴间。
一人持剑出现在了半空之中，拦下了轰然巨雷。
奚未安怔然看着空中为他抗下天雷的霖止，好似又回到了那段在魔界迷茫不知时日的岁月，他与满身伤痕的白虎相遇，相依为命。
他问：“檀微仙君，我这种人……是不是本就没资格留在仙界？”
为何命运兜兜转转，总是不肯让他回到仙界？
“是不是我无论轮回多少世，终究要堕入魔界，沉浮一生？”
檀微斥道：“胡说，你这样的人，若不留在仙界，才真是天道不公。”
奚未安笑了一声，赤瞳中映着雷光，好似覆了水雾。
檀微眉心紧皱，奚未安身上魔气渐重，他几乎来不及为他除去。
奚未安的指尖忽然被人握住了。
“仙君？”奚未安疑惑道。
檀微不解看他。“怎么？”
奚未安垂下眼，便见自己沾血的手指被另一只暴起青筋的手握着。
手的主人趴伏在一边，脸枕在曲起的手臂间，他不知是何时爬到了奚未安身边，身下浸透了深色的血。
奚未安身上现形的魔气聚作一道细流，慢慢朝着盈冉身上涌去。
檀微诧异：“魔尊……”
盈冉动了动，侧过脸，露出一小半苍白的脸，他的眼睛掩在垂下的发中，看不清情绪。
“回仙界去罢。”他温声道。
奚未安一震。
盈冉像是笑了，“说什么你就该在魔界，你这么好骗的人，去了魔界，怕不是要再被吃干抹净？”
奚未安沉默片刻，哑声张口：“你……”
“我骗过你，你也骗了我，你我两清了，”盈冉低声道，“回去罢，回天宫月阁，做你的小兔仙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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