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照啊,爷给不了你更多了,今只剩一条建议。你交通工程的专业有点冷,如果能考个公务员进西安市交通局最好,不要计较职位,从低处做起。政府单位福利高工作稳有发展前景,不必像民企那样一辈子颠簸动荡。你研究生学历再加个公务员,将来铁定不受穷,这样你叔你妈跟着你也算享福了。”老马望着冯厚照双目深邃。冯厚照是个良善人,他的未来也是兴盛的未来。
年后桂英一再询问他是否确定捐遗体,老马总是笃定。转眼正月十五到了,孩子们又要出门了,兴盛不愿走,老马训斥地催他回去种地。老二这一走,好像把老父亲的魂也带走了。
正月十七,老马又摔了一跤,没有大伤,只是行动更不便了,如厕也需人帮忙。他此后不愿再进房睡觉,怕自己弄脏房子。桂英朋友、同事有来家里探望的,致远那些尝过岳父手艺的朋友也来家看望。马行侠最是频繁,三天两头过来,一待待半天,多自言自语。
“我这几天老梦见我婆,梦见她在织布,梦见我妈在切菜,梦见她妈在喂牛……”三月一日老马裹着厚毯子眼角模糊地说。
“我也老梦见家里,梦见我老伴,梦见咱儿时在莺歌谷到处挖吃的……我叫马斌把他妈骨灰送回去,没时间!年年说年年忙年年拖。”行侠望着外面的天抱着茶杯叹息。
“我表弟说我屋后院的枣树已经一尺粗了!”良久,行侠比划。
“我也想过把身子骨捐了,哎……我还想跟我老伴的骨灰将来埋在一处!说不定马斌哪天闲了,会把我俩的骨灰一块送回去!”
“我死了,让英英……捎回去!”老马提议。
“骨灰哪有让别人带的呀!”行侠笑着擦泪。
“昨晚上,我漾儿啊,给我把的睫毛!”老马张大嘴挤着眼笑。
“拔倒睫毛?能耐呀你漾儿!”行侠称赞。
人老以后的快乐,仅剩下比孙子这一个项目了。
“最近老看着柿子开花了……梦里……一地柿子花,白白的……”
“我原先最爱看咱屯里的桐树花,现在早忘啥样儿了,也忘啥味了。”
“我梦见在地里犁地,把牛遗了,吓得满沟寻。”
“侠啊,我这些天最常梦见我在一个隧道里,黑漆漆、湿乎乎的隧道,我饿得爬啊爬爬啊爬……咋也爬不出来,摔了好几跤,栽得头流血,累得险些睡死了,还是爬不出来,看不着一丝亮……这梦梦见七八回了,你说我是不是快了呀?”
两老头一对眼,无言,望天。
农历二月底,屯里杏花开。这一月老马总陷进无边界的往事中——或做梦或回忆,每日昏沉不醒的时间增到了十六七个小时,时常尿在裤子上也毫不知情。桂英但凡没工作定早早下班,致远中午饭也匆匆回家看看他。此时的老马极度虚弱,高大的身躯团在一处紧紧裹着,满是老年斑的脸丑陋褶皱得有点瘆,一昏睡常五七个小时不动弹。黄昏时会醒来一次,常叫两孩子给他念《三字经》和《千字文》,反反复复地念,怎么也听不够那书和那声。
“德建名立,形端表正。空谷传声,虚堂习听。祸因恶积,福缘善庆。尺璧非宝,寸阴是竞。临渊履薄,夙兴温凊。似兰斯馨,如松之盛……”
一晚,漾漾正盯着拼音在爷爷左耳边大声念书,忽地门响了,妈妈回来了。老马一见老三回来,张着嘴急说:“布!去取布!在箱子里……”
“取东西是吧?”
桂英听闻箱子两字忙将父亲的破箱子从床底下拉出来,然后当他面拉开后挨个翻,最后在箱子底下翻到一团暗黑东西。
“老布子是吗?要这干嘛?一股子味儿!”
老马生气地挤眼睛,然后伸手勾着要。
“放哪儿?好家伙这么重!”桂英抱起一卷老粗布。
老马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身体,意思让放在他身边。
“这味儿太大啦,我裹一下吧?”桂英不等回答转身找旧床单去了。
此时的老马睡在阳台边的一张小床上,床上一卷布一个人,布熏得刺鼻,人瘦得可怖。仔仔晚上从学校回来,见爷爷边上一团陌生东西,摸了摸挺重的、凉凉的,拨开床单一看,竟是从没见过的格子布——他猜到了,刹那间整张脸大了一圈。
老马挤挤眼肯定道:“我来带了一卷……哪天……爷蹬脚了,把……用这个裹着……叫你行侠爷爷来……叫你行侠爷爷来……”
仔仔频频点头,泪流得用手指怎么按也止不住。
此后老马每晚抱着他的布睡觉。迟暮之人抱着远古之布,许是想从比他更苍老的器物上寻得一丝安宁。
仔仔久久地摩搓着那老布料,暗红灰蓝的格子、毛茸茸的棉花线头、僵硬硌手的线疙瘩、陈腐难看的纹理……棉布上镶嵌的百年时间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掉的,何一鸣被震撼了。他也想从爷爷身上索取点什么东西有朝一日可传给自己的孙子,还有什么比凝结着时间和毅力的老棉布更能俘获人心的。
“爷爷,你奶奶织的布老家还有对吧?”
老马挤挤眼。
“给我些呗!”
老马挤着眼使劲摇头,他觉他祖母的老棉布配不上他孙子的大好人生。
“我想要!”
老马又挤眼摇头。
这章没有结束^.^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喜欢老马的晚年生活请大家收藏:(m.zhuiyo.com)老马的晚年生活追哟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